青岛乡里乡亲｜杨春生：“胶州作” 榫卯刻划振兴路

胶州的清晨，总带着一股松木的清香。当第一缕阳光掠过三里河文化遗址的瓦当，杨春生已推开九兴博物馆那扇朱漆大门。他习惯性地抬手抚摸门楣上的“胶州作”匾额——三个浑厚楷字，像一段被岁月打磨的榫头，精准地卡进他生命最柔软的部分。二十七年，从学徒到传承人，他用一把凿子、一腔胶南方言，把“胶州作”古典家具做成了活着的乡土史。

从木匠铺到博物馆，一条街的技艺复活

1997年，胶州市广州南路的旧家具一条街上，19岁的杨春生蹲在父亲的小作坊里学推刨。那时的“胶州作”几近断档：老匠人改行，图纸散佚，年轻人嫌慢。杨春生偏不信邪，他跑遍胶东乡村，用录音机录下20多位老匠人零散的口诀，又钻进图书馆手抄《鲁班经》。五年后，他把父亲的小作坊扩成“九兴古典家具厂”，第一件事就是复刻胶州老宅的“万字纹隔扇门”。当那扇榫卯严丝合缝的大门立在作坊中央，整条街的锯末味忽然有了方向。

2016年，他把工厂迁往胶西街道，腾出老厂房建成“九兴博物馆”。3A级景区的招牌下，9000平方米的空间里摆着400余件“胶州作”经典：明式夹头榫平头案、清式拐子龙纹罗汉床、民国嵌螺钿书柜……游客推门而入，脚下是胶州老炕沿拆下的青砖，抬头是杨春生亲手复原的“胶州斗拱”。一条街的记忆，被他折叠进一座博物馆。

让古木开口说话，技艺的“慢火”淬炼

“胶州作”讲究“一木连做”，一根原木做出整器，木纹不断、气韵不断。杨春生把这套规矩叫“让古木开口说话”——选材得用至少风干十年的柞木或紫檀，开料要看木心走向，刮灰须用胶州湾海蛎子壳烧制的灰料。最考验功力的是“胶州弯腿”：腿足外撇后内敛，弧度如书法的“捺”。为练这一刀，他废掉过300多块木料，手上老茧叠了四层。

2012年，北京客户订做一张“胶州作”大画案，要求“能看、能摸、能闻”。杨春生带着徒弟用了18个月：案面用整板独木，四周起阳线，牙板镂“海水江崖”纹，暗合胶州靠海而生。成品交付时，客户把耳朵贴到案底，听见木纹里似有潮声，当场加价20%。杨春生却说：“加价不重要，重要的是胶州的木头替胶州说了话。”

把课堂搬进作坊，传承的“活态”试验

“技艺不能活在玻璃柜里。”2020年起，杨春生与胶州二中合作开设“非遗选修课”，每周三下午，四十名高一学生踩着单车到九兴博物馆。他不上讲台，直接发锯子、凿子，让学生从“刮一根直料”开始。最调皮的学生把木料锯歪，他哈哈一笑：“歪得好！胶州作不怕错，怕的是不动手。”两年下来，7名学生报考中国美院与山东工艺美院的古建筑与家具设计专业，录取通知书寄到博物馆那天，杨春生开了三箱青岛啤酒。

2023年，他收了第六个徒弟——29岁的聋哑小伙刘明。刘明听不见，杨春生就画分解图，用毛笔在木料上标“1、2、3”；刘明比画手势，他就用砂纸打磨手势的力度。三个月后，刘明独立完成一把圈椅，椅背刻着手语“谢谢”。那把椅子如今摆在博物馆最显眼的位置，标签只有四个字：胶州温度。

从作坊到云端，产业的“破圈”之路

传统手艺要活，得先让匠人活得体面。杨春生把“胶州作”拆成三条产业线：高端定制——每年限量40套，单套均价20万元，客户排队到三年后；文创衍生——与胶州剪纸、黑陶、柳编跨界，推出“胶州作”榫卯积木、手机支架，2024年线上销售额突破800万元；文旅体验——博物馆日均客流600人，游客可花298元体验“打三根榫卯、带一只木碗回家”。

2023年，“胶州作”产值达到2600万元，带动周边木材、物流、电商就业200余人。杨春生却最在意一条数据：厂里最年轻的师傅22岁，月薪过万。他说：“只要年轻人愿意把刨花扫成堆，这门手艺就不会倒。

杨春生把当天最后一根木屑扫进簸箕，抬头看见夕阳把博物馆的飞檐镀成金色。他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：“胶州作不是家具，是胶州人过日子的方式。”如今，他让这句话有了新注脚——在一榫一卯间，继续向下扎根，向上生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