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

即墨区田横镇南芦村的一间农家炕上,70岁的宋玉芳正盘腿而坐,指尖捻起一团温润的豆面。
随着拇指与食指的翻飞,原本朴实无华的面团渐渐显露出老虎的威风轮廓,再用牙签轻划几道纹理,虎目便炯炯有神——这是胶东半岛传承六百余年的豆面灯,也是宋玉芳坚守一生的手艺。

作为即墨沿海渔家文化的独特标识,豆面灯不仅是节庆时的祈福之物,更承载着一方水土的集体记忆。而宋玉芳,正是这门古老技艺的当代守护者。
一捧豆面里的匠心密码
“豆面灯的魂,在‘筋道’二字。”宋玉芳将面团置于掌心揉搓,指节因用力微微泛白。制作豆面灯的工艺讲究“三分磨、七分揉”,以上一年收获的新黄豆磨成细粉,加入清水反复揉至柔韧筋道,她的双手运用捏、搓、揉、掀等制作手法,配合剪、切、刻、划、塑等表现技法,生肖属相、海鲜生灵便次第成型:威风凛凛的老虎额间“王”字霸气天成,憨态可掬的大象长鼻卷曲似能戏水,还有挥舞螯钳的螃蟹、躬身欲跃的大虾,连扇贝的纹路都清晰如活物。
塑形时,宋玉芳常用牙签、梳子、剪刀等简单工具勾勒细节:用梳子压出鱼鳞的层叠,用剪刀剪出虾须的灵动,最精妙的是灯盏顶端的小碗——指尖轻旋间,碗沿便泛起均匀的波浪纹,“这是盛豆油的地方,灯芯要插在正中央,以防燃油外溢。”她拿起棉花缠成灯芯,插入面团时稳如绣花针落。从磨面、罗面到成型、插芯,一套工序行云流水,仿佛豆面在她手中自有生命轨迹。

豆面灯的造型从最初的几种发展到如今的七十多种,既有十二生肖、福禄寿喜等传统题材,也有螃蟹、八带、比管鱼等岛里特色海鲜。“以前渔民出海盼平安,就捏鱼虾灯;现在日子好了,孩子们喜欢什么,我就做什么。”宋玉芳拿起一盏“萌蛇”灯,蛇身盘踞如如意,蛇眼用黑豆点缀,“这是老手艺的新模样,得跟着时代走,但根不能丢。”
万盏灯火里的渔家文脉
豆面灯的光,照亮的不仅是一座座农家小院,更是一段活态的渔家历史。“以前油少,灯点完了舍不得扔,蒸熟切片晒干,炒菜时撒一把,鲜得很。”宋玉芳回忆,那时的豆面灯是“一物多用”的宝物,既承载祈盼,又节省粮食。老辈人还用十二盏生肖灯占卜年景,“蒸熟后看哪个月的灯碗积水多,就知道哪个月雨水旺。”这些民俗虽已淡化,但灯盏里的文化密码从未消失。

每年元宵节,南芦村的渔家妇女都会端着灯盏为孩子们在夜间“照运”,嘴里念叨着“照照耳朵听得远,照照眼睛看得清”,灯光在孩子脸上流转,映出满满的慈爱。“这是老辈传下来的祝福,现在我教给徒弟,徒弟再教给他们的孩子,使这项传统技艺得以薪火相传。”
这门手艺已经在宋玉芳手中雕琢了六十余载,如今的豆面灯已成为即墨区非物质文化遗产,她的作品也被收入当地民俗博物馆。但她依旧守着农家炕头的老手艺,“博物馆的灯是展品,炕头上的灯才是‘活’的。”
近年来,她收了村里五个年轻人做徒弟,手把手教他们揉面的力道、塑形的巧劲。有游客慕名来学手艺,她分文不取,只要求“学会了要教给别人”。“这门手艺并非个人所有,而是渔家先祖留下的文化根脉。”更让宋玉芳欣慰的是,她多次受邀走进小学课堂,孩子们用稚嫩的小手捏出歪歪扭扭的灯盏,眼里的光比豆油灯火还要亮。“只要有人愿意学,我就免费教。”
择一事终一生的坚守
“有豆面,我就做。”这句朴实的话,是宋玉芳对技艺最纯粹的告白。七十载春秋,她的双手从灵巧少女变成布满老茧的模样,面团却始终在掌心柔软如初。“年轻时捏灯为谋生,后来为爱好,现在是责任。”看着村里年轻人捏的灯盏在电商平台热销,看着小学生的作品登上报纸,她觉得“这辈子没白活”。

去年冬季,宋玉芳因关节炎导致手指肿胀,无法捏制灯盏,令她忧心不已。在徒弟们的悉心照料下,她逐渐恢复,并欣慰地看到年轻一代已能独立完成复杂作品。
择一事,终一生。

窗外,南芦村的炊烟与六百年前一样袅袅升起;窗内,豆面团在古稀老人手中缓缓转动,即将变成一盏崭新的灯盏。这盏灯,是宋玉芳的一生,也是一个民族文脉的生生不息。灯光亮起时,不仅照亮了五谷丰登的祈盼,更照亮了传统文化在当代的鲜活模样。